太子终于又出现在了人前。他依旧着锦衣华服,扣一顶青黑色幞头,虽是阴着脸,但并无程念影想象中的那样狼狈。“如何?可识得?”皇帝问。魏嫣华岂敢隐瞒?她忙道:“那日在康王府,臣女见过太子一面,识得太子的模样。”“那何故口口声声说不知是太子?”“臣女所见之人,并不以真面目示人。”“你说什么?”皇帝一下坐直了。程念影的目光闪了闪,不知道皇帝会查出来那个人是谁吗?“臣女不敢欺瞒陛下,所言句句属实。”魏嫣华整个人几乎趴伏到了地上去。这时反是那魏兴急了,他单膝跪地道:“陛下,臣也绝没有欺骗陛下。那人对着臣女,的确是自称太子。”“好一个自称太子。”太子冷笑一声,“你叫什么?你便蠢笨到这等地步?旁人说什么,你就信什么。改日有人在你跟前自称是当今圣上,你也立即下跪磕头吗?”“太子。”皇帝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声。太子立即一撩衣袍,在皇帝跟前跪了下来:“父皇,如今您还不信儿臣是冤枉的吗?”皇帝头疼地扶住额角:“正是因朕不愿轻信,才有今日对质。”太子吐了口气,同时朝傅翊斜睨一眼,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。引得程念影也忍不住看了傅翊一眼。丹朔郡王当真惯会操弄人心吗?太子经夔州一事,仍屹立不倒……但他却似是加倍地恨傅翊了。皇帝重新看向魏嫣华:“是如你父亲所说的这般吗?”“……是。”魏兴急道:“我不信你那里没有留下那人的任何东西。”皇帝也追问一句:“可有什么信物?不得隐瞒。”魏嫣华无奈,她根本不敢在皇帝跟前撒半句谎,于是只得点了下头:“有一物。”“取来。”魏嫣华根本不敢随意放置那东西,此时就这样从随身的荷包中取了出来。一只极精美的玉牌。禁军伸双手接过,才送到皇帝面前。皇帝一看,就扔到了太子面前。玉制物怎经得起摔?几乎是立刻磕碎了一个角。太子面色一变。沭。又是沭!上面怎么又刻着他的名字?“此物是你的吧?”“儿臣,儿臣不大确定……”“你不能确定,朕能确定,此物是你两岁那年,由宫中雕刻圣手韦濛雕刻出来的。”比起那日在知州府,今日太子没那样震惊无措,开口再为自己辩解思路就清晰多了。他道:“父皇,儿臣若要做这样的事,何苦将会暴/露身份的东西带在身边?”皇帝沉默片刻,问魏嫣华:“你父亲被贬至他乡,你在京中别无依托,你从何处结识的这样的人?”“从天光寺。”“你说什么?”皇帝的脸色这下是真的铁青了。连太子都猛然回头,狠狠盯住了傅翊。“天光寺,天光寺……”皇帝反复地念着。太子立刻指着傅翊道:“父皇,是他向您进言去的天光寺!”程念影听见这句话,心间都掀起了些波澜。丹朔郡王要如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?却见傅翊一手撑着座椅扶手,起身道:“是,是臣向陛下进言的。”他太过坦然。坦然得让人觉得他岂会做这样明显的构陷蠢事?皇帝低头思忖片刻,问:“是因为郡王妃向你提起的天光寺?”“正是。”傅翊可没说假话。“郡王妃之所以提起这地方,也是因为从魏家女口中听得的吧?”“回陛下,正是。”皇帝轻叹:“那又怎算郡王故意而为之呢?”太子噎住。皇帝拢起双手:“立即将天光寺上下看管起来,朕倒要瞧一瞧这寺庙里还有什么秘密,里面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,才胆敢冒充太子。”“是!”禁军高声应了,立即转头出去抓人去了。“既然你也不曾见过那人的真面目。”皇帝缓缓起身,“走吧。”自是对魏嫣华身上的秘密没了兴致。他道:“只是你为闺阁女儿,竟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,可想过是为你爹娘蒙羞?”魏嫣华凄然笑道:“陛下,臣女的父亲无力照拂家中,母亲病了许久,却无力治病。家中祖父、大伯,为侵占宅院,更时刻想着要扭送臣女的母亲去天光寺。臣女只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,只是希望母亲活得长久,活得像个人……”皇帝身形顿住,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其情可悯。但此事乃是大错……”魏嫣华磕了个头:“陛下若要治臣女的罪……那就请将臣女的母亲一并赐死吧。”皇帝惊异: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?”魏兴也怒道:“不孝女!”“臣女若获罪,无人照顾臣女的母亲,不如死了更好。”皇帝淡淡道:“你父亲马上便回京做官了,有他照顾。”“他身上有脂粉气,我闻见了。”“……”蒋氏还趴在门后。她初时看不懂,她只是看着魏嫣华磕了一个头,又一个头。听见她说自己病了。听见和尚说其情可悯,但乃是大错……大错……大错……蒋氏眼前眩晕起来。她听见魏兴怒喝一声:“在陛下跟前,你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?你母亲这些年,在府中闹了不知多少回事,你祖父、大伯是为她好,才要送她去寺庙清修!”“你实在不知好歹!”程念影静静听着,不自觉地扣紧了手指。而后却又被傅翊一根根掰开了。傅翊问:“生气?”程念影缓缓地眨了下眼。只是觉得,这个人不像是个人。她低声道:“子茂说,是你选了让魏兴去开城门。”“嗯。”“郡王让他有了救驾之功。”傅翊抿唇:“哦,那眼下便是生我的气了?”程念影不说话。做贵人这时候便不好了。不能一刀子过去……“好了,父女争执成何体统?”皇帝都懒得点破,魏兴先前说的,正是倚靠女儿口中的贵人,才提了回参军。皇帝没耐心听这些玩意儿,拔腿朝外走。魏兴匆匆躬身。彼时殿前司的上前,却是渐渐围上了他与魏嫣华。魏兴还茫然。魏嫣华却双肩颤抖起来。无论嘴上说得何等坚决潇洒,但心底的不甘、憎恨、害怕……全都糅杂在了一处。“什么味道?”傅翊出声。皇帝跟着停住脚步,回转身来。门内。蒋氏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床边,拿起了许久没有拿起的烛台。炉中焚着安神香。她奋力扒开那香灰,从中取得一点火星。烛火遽然而亮。从前只拿着烛火挥舞的蒋氏,她点燃了自己。“娘!”魏嫣华嘶声叫喊,想也不想便往门的方向奔。那火苗渐渐成了形状,红焰热烈不可忽视。但一旁殿前司的人却想也不想就拦住了魏嫣华,魏兴还在发怔:“那是……那是什么?”程念影见过一回这种情状,一下甩开傅翊的手,三两步奔过去将门踹开。蒋氏摔倒在门口,身上的衣物飞快被火舌吞噬。她以为来的是魏嫣华。她其实都不大记得魏嫣华的名字了,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……那是她的女儿。蒋氏拼命撑起头:“娘不拖累你……你便不会做错事了……”